邪教已成为当今世界的公害,打击邪教是任何一个负责任的政府的职责所在。中国各级政府亦早早成立专门的防范与处理邪教问题办公室。过去几年,正是在这些专职机构的大力宣传下,普通民众对包括法轮功、全能神教在内的诸多邪教组织巨大的破坏力有了清醒的认识,在日常生活中一旦接触到这些打着宗教旗号蒙骗世人、破坏社会的非法组织也会有天然的警惕,可受限于人员的不足以及基础的薄弱,这些专职机构在对那些已经被邪教组织蒙蔽的邪教痴迷人员的教育和帮扶上还任重道远。
本文讲述的是一对来自湖北襄阳、痴迷于三赎基督的夫妻,在自救、他救以及基层组织救援都不足的情况下最终走上绝路的故事。我们旨在通过这样的故事呼请社会各界人士对邪教痴迷人员多一份耐心与关爱,协助政府专职机构,用真情、真意、真理的力量感染邪教痴迷人员,让他们重新树立正确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最终回归到主流社会。
信徒
刘宗保抱怨:我饿也饿过,死也死过,为什么神还不放过我?不过在说这话的同时,他还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赶紧作忏悔状。他说,虽然看不到神,但神看他就跟照镜子一样。
跳河男子名叫刘宗保,现年52岁,湖北襄阳人,是一个执迷的邪教信徒。
这一点可以从他留下的文字中体现。刘宗保落水以后,家属在其行囊里找到两张字条,一张写给下墩村所属的南城篁村派出所所长,字条上写明自己的死亡与其房东、儿子及其他人员无关;另一张则写给上帝,他在字条中祷告:我来到天父面前认罪,我亏欠神,对不起弟兄姐妹,更对不起我们上帝天父,求你宽容我、饶恕我、可怜我……
在过去几个月,刘宗保深受信仰的困扰,把一切的异常都视为神的惩罚:他早前曾在南城步行街附近一家餐厅从事清洁工作,有一次餐厅的水龙头突然不出水,他认为这是神在警告不能再做清洁,因此辞去了工作;还有一次,刘宗保连续几个晚上噩梦连连,便认为这是神不允许他再在出租屋居住,于是协同妻子在滨江体育公园附近一个桥洞风餐露宿了八天八夜——南城篁村派出所记录了这起离奇的失踪案。
更多的时候,刘宗保选择在出租屋躺着,不吃不喝。在他的信仰中,这是向神赎罪的最好的一种方式。刘妻曾回忆,最长的一次夫妻俩整整五天水米未进。
刘宗保偶尔也会心生怨念。因为常年时不时不吃不喝,他脸色蜡黄、形如枯槁,很难集中精神,跟人聊天的时候眼神总是直愣愣的,给人一种迷离的感觉。刘宗保抱怨:我饿也饿过,死也死过,为什么神还不放过我?不过在说这话的同时,他还是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赶紧作忏悔状。他说,虽然看不到神,但神看他就跟照镜子一样。
刘宗保前年十月被儿子接到东莞居住,在陌生的东莞,与其出租屋临近的一个同乡大爷是他认为唯一可以交心的朋友,他向大爷倾诉了自己的苦恼,却遭到大爷无情的嘲弄。直爽的大爷认为,刘宗保之所以有这么多离奇的想法,纯粹是因为好吃懒做。
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的研究显示,邪教痴迷者与精神病患者在支配性、压抑性、轻躁狂、精神病态等方面呈强相似性。专家呼吁民众把邪教痴迷者视为患者,予以强有力的精神支持与帮助。可这一点在中国很难实现,普通民众更多地把他们当成异类,而非需要帮助的患者。就在三十多年前,中国大部分民众还顽固地认为精神疾病是资产阶级在自欺欺人。现在精神治疗虽然已回归正常,但普通民众对精神类疾病、尤其是邪教痴迷者最常见的癔症、妄想症、精神分裂的理解还近乎为零。
同乡大爷列举了下墩村几个四川老太太的故事,说这几个老太太每个月光捡破烂就能赚一两千元,不仅能养活自己,还能帮补家用,而刘宗保只会整日无事生非,连累家庭。大爷回忆,来东莞一年多时间里,刘宗保先后换过五六份工作,最长的干过两个月,最短的只做了三天,最后都说神不让他做而辞工,之后的大半年时间几乎都用来睡觉了,“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都瞧不起他”。
刘宗保死后,同乡大爷仍然坚持这个看法。
迷途
受理刘宗保失踪案的南城篁村派出所民警是少有的几个愿意耐心倾听刘宗保述说的人之一,只是东莞层出不穷的治安案件已经让民警烦不胜烦,而精神帮扶本身也远远超出民警的职能范围。好心的民警建议他去东莞为数不多的几个基督教堂问问,看看能不能在教友、在牧师的帮助下解决问题。不想,刘宗保在基督教堂迎来毁灭性的打击。
慈爱的牧师安排教友们一起为刘宗保祷告,还赠送给他一本《圣经》,这是他自以为信仰基督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完整版的《圣经》,可他翻开《圣经》却发现,《圣经》上的内容与其此前的信仰相差巨大,而且上帝竟然也变了!刘宗保自称梦见过上帝,是一个身材高挑、相貌阳光,长得跟儿子很像的黑发中国人,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荣耀。可在教堂,他见到上帝的儿子耶稣的画像,居然是一副外国人的面孔。
陪同刘宗保前往教堂的儿子刘欢见到父亲当时崩溃了,用近乎吼叫的声音说:你们信错了!
莞城福音堂的牧师说,根据刘宗保描述的教义,他信奉的其实并不是基督教,而是一种叫三赎基督的异教。三赎基督又称蒙福派、门徒会或二两粮,其核心内容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只有教主才能拯救世人。三赎基督宣扬禁食、有病不用服药等特异功能,还要求成员放弃生产,放弃一切世间追求,具有明显的反科学、反人类、反社会性质。据官方资料显示,至1995年,三赎基督已在全国15个省681个县市拥有信徒达35万人。同年,中国政府认定其为邪教。刘宗保的老家——湖北襄阳南漳县政府亦证实刘宗保信奉三赎基督。牧师试着纠正他的信仰,却遭到他大声斥责,最终双方不欢而散。
之后,刘宗保拒绝再去教堂,开始了频繁的自杀:去年腊月二十四,清晨五时,他自称接到神的启示——两口子必须死一个,在刘宗保准备自杀工具时,其有着同样信仰的妻子悄悄溜出房门,跳进出租屋背后的鱼塘,一个晨练的好心人把她救起;腊月二十九,因为感觉魔鬼撒旦进入了自己的脑子,刘宗保在家割喉,幸好被儿子及时阻拦;二月末,同样是清晨,在南城宏远桥脚,他把一把长刀插进胸口,万幸,胸腔的骨骼挡住了刺向心脏的刀锋,随即被好心人送至南城人民医院接受治疗……
“死过三回,就算有罪也该赎完了吧,你还打算自杀吗?”儿子刘欢在医院问。
“我不敢决定,我要问问神”,刘宗保当时回答。
两天后,他从桥上跳下。这一次,他成功了。
矛盾
父亲的死亡让刘欢陷入自责。刘欢现年23岁,长得阳光、帅气,喜欢笑、笑起来带着憨憨的感觉,初二辍学来莞务工,目前是一名自由职业者,白天在市场拉货,晚上摆摊卖烧烤,因为为人实诚,在下墩村一带有着良好的口碑。
刘欢成为自由职业者与父母有着莫大的关系。把父母接来前,刘欢有两份稳定的工作,月收入总和大约在五六千元之间,在东莞可以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父母过来以后频繁的失踪、自杀以及与邻里之间关于信仰的争吵,让刘欢的工作难以为继,包括同乡大爷在内的亲友都曾劝他把父母送回老家,可刘欢坚持把父母留在身边。
他辞去工作,变成自由职业者,期望有更多的时间用亲情感化父母。刘欢说,我不想放弃,不光是为了救他们,也是为了我内心的缺失,我想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在刘欢的印象里,家一直是支离破碎的。
刘欢的父母在其一两岁的时候开始迷恋上三赎基督,刘欢小时候并不明白父母从事的那些奇怪的宗教礼仪意味着什么,他们常常深夜归家,还每个月都要坚持几天不吃不喝、不洗衣做饭、不下地种田,可刘欢以为这只是每个家庭都会发生的平常事。
一直到九岁的某一天,刘欢的生活迎来巨变。变化是从一头老黄牛开始的。父母为了传教,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当,包括时兴的大彩电、准备宰了过年的猪、甚至于祖上留下的箱子、柜子上稍微值点钱的铜环,家里只剩一头正值壮年的老黄牛。
这头牛是刘家整个大家族种地必备的耕牛,刘欢的叔叔、姑姑都特地提醒刘欢,家里一旦有陌生人过来看牛,就得赶紧通知亲戚们。有一天,刘欢真的见到有几个陌生人前来看牛,于是撒开脚丫子跑去找叔叔和姑姑,叔叔和姑姑在半路截住正准备交易的刘宗保夫妻,双方在村口大吵了一架,可刘欢的父母还是坚持把牛卖给了买家。
不愉快的卖牛经历让刘宗保夫妻对儿子失望,刘宗保说:不听父母的话,听别人的话,这样的儿子要来有什么用?再之后,父母对刘欢不闻不问,同村的姑姑见刘欢可怜,便把刘欢接到了自己家。刘欢记得,姑姑接他那天,父母没有阻拦,只说了句“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了”。
在姑姑家,刘欢过得并不开心。姑姑家上有老下有小,家庭负担不轻,刘欢的姑丈曾经因为这个问题与刘欢的姑姑无数次争吵,甚至还试过长时间不回家。姑姑的公公婆婆也从不给刘欢好脸色。这些,刘欢都看在眼里。有一次,刘欢不小心把表弟碰疼,表弟很生气,就让刘欢滚回自己家。堂弟的爷爷奶奶护孙子,也大声责备起刘欢。
长久的委屈在那一瞬间爆发,刘欢大哭,跑向自己家,可是家门紧闭,任凭刘欢怎么哭喊,也没人开门。在村后的大山,刘欢整整呆了一天,直到深夜姑姑把他找回。刘欢说,我那时还小,只能回姑姑家,就是从那次开始,我意识到,我没有自己的家。
刘欢渴望长大,好独立生存,于是在14岁那年,不顾姑姑的劝阻,坚持辍学到东莞打工。在下桥一家手袋厂,刘欢总是好奇同期进厂的一些工友居然会因为想家而哭泣,觉得好笑。多年以后,他才明白,其实谁都想家,只是当时的他根本无家可想。
拯救
为让父母不再痴迷邪教,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刘欢尝试过各种可能,他安排父母工作,要求父母吃饭,还强行要求父母不能整天躺在家里,每天至少要出去溜达两个小时。
在外漂泊数年,有了一定积蓄,也有了一定历练的刘欢对家的渴望愈发强烈。2009年春节,刘欢自那次无人开门的哭喊后,第一次踏上归程。刘欢说,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考虑到父母这些年可能什么好吃的都没吃过,刘欢带了好多好吃的零食和水果,一家人开开心心度过了一个晚上,可第二天,刘欢就和父母吵架了。
时值春节,刘欢想去叔叔和姑姑家拜年,感谢小时候的养育之恩,可刘宗保夫妻坚决不让,因为在他们看来,那些亲戚早已和这个家庭决裂。他们扣下刘欢的手机,还把刘欢锁在房里,可刘欢还是翻窗溜了出去。当晚,当刘欢从叔叔家返回时,他惊讶地发现父母正在村口的小溪旁等他。父母数落说,刘欢不应该出去打工,出去以后学得更坏,更不听父母话了。父母还要求刘欢留在村里,跟着他们一起信教,到时候一起升天。双方大吵了起来,最后,为了逼迫刘欢,在那个寒冬,刘欢的母亲躺在小溪里,直到刘欢跪下,答应信教,一家人才互相搀扶着,回到了家中。
大年初二,刘欢早早返回东莞。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刘欢一度对回家这事心存余悸,可慢慢地,刘欢想开了,觉得父母之所以那么执迷于邪教,或许是因为村里有这个氛围的原因,如果能把他们带离那个环境,说不准父母可以回心转意。于是,在前年十月,刘欢做了个大胆的决定——把从没出过远门的父母带到了东莞。
现在,刘欢为这个选择懊悔。刘欢说,父亲以前从不自杀,可能是我把他逼得太紧。
为让父母不再痴迷邪教,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刘欢尝试过各种可能,他安排父母工作,要求父母吃饭,还强行要求父母不能整天躺在家里,每天至少要出去溜达两个小时。在父亲第三次自杀未遂以后,刘欢还咨询过把父母送去劳教的可能性,因为他在一篇网文上看到,一个同样信了十几年的三赎基督信徒正是在劳教所幡然醒悟的。
刘欢也考虑过为父母找心理医生,可心理医生每小时两三百元的收费不是他所能承受的。刘欢还求助过湖北当地的反邪教协会,协会提供了一个免费心理咨询热线。刘欢打过去,对方说,我们只负责接听热线,不负责实施治疗,实施治疗要额外收费。
对于邪教,政府目前主要工作重心是监控与防范,而非对邪教受害者的医护。基层薄弱的精神卫生机构也不足以完成对诸多邪教受害者家庭的帮扶。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沟通研究中心主任、北京反邪教协会常务理事王文忠即坦言,对邪教受害者的帮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邪教受害者主体都在农村,可农村地区基本上不可能有什么专业的医护,主要还是得靠家人的帮助。这是一个急需解决的矛盾。
最糟糕的时候,刘欢不得不撒谎说收到自己哥哥的死讯……
哥哥是这个家庭谈话的禁地。刘欢的哥哥比刘欢大六岁,在刘欢幼时即离家出走,而后再没有回过家,也不和父母联系。刘欢期望用哥哥的死讯来规劝父母痴迷邪教只会家破人亡,刘宗保当时没有言语,第二天却突然对刘欢说,你哥哥没死,他只是升天了,你也赶紧跟我们一起信神,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起升天,跟你哥哥见面了。
父亲跳桥后,刘欢满足了父亲的这个遗愿,通过多方打探把哥哥叫到了东莞。
刘欢的哥哥对父亲残存的记忆还停留在离家出走时那段长长的铁路。那时,刘欢的哥哥刚上初一,学费要五百多元,可家里怎么凑也只有三百多元。父子俩的谈话从学费问题一直谈到信仰问题,刘欢的哥哥认为正是因为父亲信了邪教,才导致家境如此贫穷。这句话把父亲惹怒,谈话的最后,父亲直接挑明,“你要学这个教的话,我们还是父子;如果你不学的话,那我就没你这个儿子”。而后,这个倔强的男孩离家出走。
男孩没有钱,也不懂路线,就顺着铁路一直走,走了几百里,从襄阳走到宜城。
离家出走的日子,刘欢哥哥过得很糟糕,一直在建筑工地干苦力,还曾一度身陷传销组织。站在父亲跳桥的位置,刘欢哥哥思绪万千。哥哥说,我一直恨父亲,造成我现在这个样子,可是昨晚当听到弟弟说父亲死了的时候,我还是哭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恨他们,还是因为受了那么多年的委屈,或是因为同情他们,我自己都分不清。
信教
按照老家的习俗,头七过后,刘欢兄弟俩应该把父亲的骨灰送回襄阳南漳。
南漳地处湖北省西北部,是楚文化的发祥地,是三国故事的源头,也是和氏璧的故乡。刘欢的老家在南漳县九集镇泗堵河村,村子紧挨着七里山森林公园,风景优美。
说起刘宗保,与其同龄的村里人大多摇头叹息,都说是被1992年那阵风给害的。据村里人介绍,刘家是一个大家族,刘宗保是家族里的长子长孙,拥有当时农村不多见的高中学历,为人善良,对乡里乡亲特别好,几乎家家户户都受过他的恩惠。
刘欢的姑姑证实了这一点。姑姑回忆,那时候农村都在种田,拼的就是劳力,哥哥喜欢帮助别人,农忙的时候,那些短劳力的邻里就都找哥哥帮忙,她还因为这个唱过几次黑脸,让那些邻里不要老找哥哥帮忙,他自己也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可是哥哥自己不听,一有人让帮忙,他就乐颠乐颠地去了,说得多了,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据村里人介绍,1992年,邻村有人不知道从哪带来一个老师,开始在村里传教,每周都搞聚会,大家一起祷告,说是信了这个教,种地不用施肥,生病不用服药,起先村里很多人都去听,刘家所在的生产队七八十人中几乎超过半数的人都参与过。
邪教组织在农村的这种迅速传播并不罕见。武汉大学老师刘燕舞曾专门就三赎基督在基层的传播问题展开过实地研究。刘燕舞分析,邪教组织之所以在农村易被接受,主要有三个原因:一是农民在社会阶层结构中地位较低,面对个体不幸,容易从宗教中寻找精神安慰;二是农村集体生活匮乏;三是农民容易在宗教生活中寻找尊重。
幸运的是,泗堵河村的大部分村民很快就发现种地不施肥就是种不好,生病不服药就是好不了,于是渐渐地就没人信了,可唯独刘欢的父母和村里其他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还深信不疑,而且以此为业,也开始四处传教。
刘宗保曾简单向南都记者解释过醉心三赎基督的原因。他说:“我以前没本事,总是撵不上别人,别人都盖新房我就盖不起,我常常惭愧到睡不着,信了神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房子啊、钱啊都是没用的,末日来了,再有钱的人都要受苦,只有我们可以升天,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他还说,他喜欢一屋子人围着他听他讲福音的感觉。
不少村民还记得,刘宗保每次传教都要拿自己的例子说事,说自己原先常常打摆子(疟疾的俗称),自从信教以后就再没打过摆子,人也精神多了;还说信了教以后几天不吃饭都不觉得饿,这样就可以节省粮食。只是,吃过三赎基督亏的村民们再也不信这套说辞。受阻的次数多了,刘宗保在村里失去市场,也不再与村民交往。
有一次,刘欢的哥哥跟着父亲走在村里的小路上,碰到一些邻居。邻居主动打招呼,父亲却装没听见。刘欢哥哥赶忙提醒,父亲说:我是神的子民,不跟凡人打交道。
劝阻
刘欢的哥哥记得,叔叔和姑丈见劝不了,都过来殴打过父亲,想把他打醒,可父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不听;最初引领父亲迷上三赎基督的同学的爸爸也过来劝,父亲也是不听。
村里不少与刘家相熟的邻里都惦记着刘宗保以前的好,想方设法劝阻他。村里的老支书就是其中之一。当时,南漳农村存款大多存在信用社,取款需要老支书批准。老支书说,刚信教那阵子,刘宗保差不多存了两万多元,准备盖新房子,可打迷上邪教,他就不停地取钱,那些钱都不知道去哪了。为了防止刘宗保坐吃山空,老支书拒绝批准他再取钱,不想他竟躺在老支书家,说你不给我钱,我就死在你们家。
眼见刘宗保越陷越深,已经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老支书不惜动用关系,让派出所民警把他关了起来。对于一个基层组织管理者而言,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尽管各地政府都设置有防范与处理邪教问题的专门机构,可这种机构往往人员稀少,每年光防范邪教宣传都难以应付。处理基层邪教问题,更多的只能依靠公安。
可惜,几天的牢狱之灾还是没能让刘宗保醒悟。当时,他就像一匹野马,怎么拉也拉不回。刘欢的哥哥记得,叔叔和姑丈见劝不了,都过来殴打过父亲,想把他打醒,可父亲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就是不听;最初引领父亲迷上三赎基督的同学的爸爸也过来劝,父亲也是不听。再后来,刘欢的对门邻居、与刘欢父亲同期信教的二伯母因为信教,高烧不去医院,拖了几天给耽搁死了。这事情在村里触动很大,不少信教的人都不信了,可刘欢父母还执迷不悟。
在南城人民医院的病房,刘欢也曾拿这些例子开导过父亲,说你们信教不是生病不用吃药,不用住院吗?这次捅伤自己不还得到医院治?刘欢的父亲当时回答:那是因为我们不够诚心,神分得清的,我们只要更加努力,神就不会再让我们受到伤害了。
村里一个也曾痴迷三赎基督的村民向南都记者介绍了当初信教时的流程。她说,三赎基督没有完整的教义,都是油印的资料,每周大家聚会一次,先是集体祷告,然后老师再答疑解惑,比如有信徒生病,老师就会说“奉三赎基督之命,赦免你的罪,感谢神赐予平安。好了没?”信徒就说,“好了,感谢神”。如果信徒有质疑,老师就会说“魔鬼撒旦进了你的脑子,神会让你接受惩罚”。总之,整个过程要不停地感谢神。
多年后,这个过来人在一次警讯栏目中看到传销组织的运作,她说,跟传销一样。
边缘人
卖牛风波过后,刘宗保夫妻与亲属决裂。村里人见到,他们把所有的农具都扔进村口的小溪,两口子在村后的大山搭了间大约有七八平米的茅草屋,举家搬迁到山上。
刘妻说,在山上,平时就饿着,饿得受不了了就起来挖点草药或者是砍点柴到街上卖,辛苦一天大概能赚五六十元,然后买点米买点蜡烛将就下,继续过日子。
这样的生活整整持续了三年零八个月,直到村后的大山基本上再挖不出草药。
下山以后,刘宗保夫妻继续过着平时挨饿、饿得受不了就起来砍柴的生活。刘欢的姑姑对哥哥感情比较深,还是会忍不住关心下哥哥到底活得怎样。她说,“砍柴没那么容易,哥哥信教以后瘦得只剩一百来斤,可每次都要背上一两百斤的柴上集市上卖,我真担心他哪天倒下了。”于是,她每每注意到哥哥上山砍柴,就会偷偷在哥哥家门前放上一袋米。一些好心的邻里也注意到这个细节,也会时不时把煮好的米饭连同蔬菜一起放到刘欢家门前。可是,刘欢的父母从来不接受这种帮扶,他们任由这些米饭和蔬菜变质、任由大米被雨水冲刷,也拒绝把这些东西拿进屋子里。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干这种事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信教的老人逐渐老去,现在泗堵河村只剩四个人还在信教,不过这些老人都过得比刘宗保夫妻正常,他们该吃吃、该喝喝,该去医院就去医院,只是平时显得稍微神神叨叨一些,还在遵从着三赎基督的一些基本仪式。村里人也渐渐地不把三赎基督当回事了,而刘宗保夫妻也在这种遗忘中,变成了村里最边缘的人……
现在,刘宗保夫妻在村里的印迹,只剩一栋老屋残存。老屋兴建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村子里最破旧的、也是仅剩的一栋夯土结构的房屋。年代久远,老屋破败不堪,屋顶的房瓦被吹掉了不少,屋后的外墙也开始坍塌。刘欢的奶奶目前独自居住在这里。
刘欢的奶奶是刘欢父母不多的几个成功传教案例之一。因为一度痴迷三赎基督,奶奶到现在还有些神神叨叨,整天自言自语,与其他几个子女都合不来,坚持要搬回老屋。为方便老人生活,刘欢的叔叔为老屋接了盏电灯,这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电器。
老屋门前成排的绿油油的蔬菜是老屋唯一的亮点,这是刘欢姑姑帮他们种下的。尽管说起来有着太多的怨言,可在刘欢姑姑心里,她还是渴望哥哥有一天能幡然醒悟。刘欢的姑姑说,农田也好,菜地也好,只要几年不种就荒废了。刘欢的姑姑现在全家都搬到了县城,但还是每年坚持雇人打理刘欢父母名下的农田和菜地,她不希望等哥哥哪一天突然醒悟了,却发现连赖以谋生的农田和菜地都已经消失了。
由于霜冻,成排的蔬菜里有一些包菜烂在了菜地。刘欢的奶奶边收拾边叹息:“可惜了,多好的种子,就这么浪费了”。一天后,这个83岁的老人接到了儿子的死讯。(注:南都记者张鹏对此文亦有贡献。)
链接
据统计,全世界邪教组织约有1万多个,美国因有1000余个邪教组织,故被称为“邪教王国”。西欧和南欧亦有1317个狂热教派,英国604个;法国173个,西班牙全国现有200个“具有破坏性”的邪教组织。当代中国邪教有的是本土原有“会道门”的沉渣泛起,有的是国外异端教派的渗透传播,也有的是新生邪教的滋生蔓延。20世纪80年代邪教势力大多在偏远地区活动,90年代新生邪教多以中心城市为基地扩张,进入21世纪,随着全球化的浪潮,当代邪教势力呈现出国际化的趋势。中国有“呼喊派”(包括其演变出的“常受教”、“中华大陆行政执事站”、“能力主”、“全能神”等派系)、“东方闪电”、“门徒会”、“全范围教会”、“灵灵派”、“新约教会”(包括其演变出的“耶稣基督血水圣灵全备福音布道团”)、观音法门等邪教组织。(资料来源于百度百科)
邪教之路
1990年代初开始信教
刘宗保夫妇开始迷恋上三赎基督,两万多元存款准备盖新房,可他不停地取钱传教。
1990年代中期
大儿子离家
刘宗保的大儿子因不信教离家出走,当年他刚上初一。
2000年前后
变卖家当传教
刘宗保夫妇为了传教,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当。与亲属决裂。他们把所有的农具都扔进村口的小溪,两口子在村后的大山搭了间大约有七八平米的茅草屋,搬迁到山上。
2005年前后
逼迫二儿子信教
二儿子刘欢出去打工数年,某年春节回家。刘宗保夫妇要求刘欢留在村里,跟着他们一起信教,到时候一起升天。为了逼迫刘欢,在那个寒冬,刘欢的母亲躺在小溪里,直到刘欢跪下,答应信教。
2012年 来莞
刘欢把父母接来东莞。父亲连续几个晚上噩梦连连,他认为这是神不允许他再在出租屋居住,与妻子在滨江体育公园附近一个桥洞风餐露宿了八天八夜。
2014年初
开始频繁自杀
在东莞基督教堂发现《圣经》与及信仰相差巨大,拒绝再去教堂,开始频繁自杀。
2014年3月
夫妻先后跳河自杀
刘宗保从宏远二桥上跳下。3月16日,妻子亦跟随丈夫的步伐,跳下了湍急的运河。
三赎基督
三赎基督又称蒙福派或二两粮,其核心内容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只有教主才能拯救世人。三赎基督宣扬禁食、有病不用服药等特异功能,还要求成员放弃生产,放弃一切世间追求,具有明显的反科学、反人类、反社会性质。据官方资料显示,至1995年,三赎基督已在全国15个省681个县市拥有信徒达35万人。同年,中国政府认定其为邪教。
我以前没本事,总是撵不上别人,别人都盖新房我就盖不起,我常常惭愧到睡不着,信了神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房子啊、钱啊都是没用的,末日来了,再有钱的人都要受苦,只有我们可以升天,我整个人都轻松了。
——刘宗保曾向南都记者解释过醉心三赎基督的原因。
对邪教受害者的帮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邪教受害者主体都在农村,可农村地区基本上不可能有什么专业的医护,主要还是得靠家人的帮助。
——中科院心理研究所沟通研究中心主任王文忠。 |